伊纹突然歛起笑容,来回转弄自己的婚戒,又瘦了,一推就推出来。这个象征不好。马上停下玩弄的左手。伊纹开口了:「那天,对不起。」毛毛愣了一下,慢慢地开口,用很小声但不是说祕密的语气:「该说抱歉的是我,我说了令妳困扰的话。可是想想,觉得自己给妳带来困扰,这样的想法也好像在自抬身价。总之很抱歉。」伊纹默默把青鸟坠子的绒布盒子啪地夹起来,关了一个还有一个。关上盒子,四指和拇指合起来的手势,象是她从学生时代就喜欢逗邻居小孩玩,套着手指玩偶的样子。拇指一张一弛,玩偶说出人话,孩子们笑得像一场大梦。她知道毛毛知道她的手势在做什么。毛先生喜欢小孩吗?喜欢。他又笑出来,可是我待在店里十年没看过几个小孩。伊纹笑了,她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喜欢小孩的人该选什么工作,可以遇到小孩,却又不用管教他们。他们都笑了。毛毛没有说的是,喜欢妳的小孩,就算是钱一维的小孩也会喜欢。
毛毛先生上楼之后一整天都在画一只鸡尾酒戒,各色搪瓷迷你花卉团团包围一颗大宝石,藤蔓从戒身爬上主石,主石上沾着一双蝴蝶,蝴蝶身上有拉花,花纹里有小宝石。画了一整天,腰酸背痛,起身活络的时候脊椎卡卡响。一只反正无法实现的鸡尾酒戒。第一次觉得自己画得其实蛮好。第一次做一整天白工。那几天毛毛都在修改那只鸡尾酒戒,连3D图都做好了。为妳浪费的时间比其他时间都好,都更像时间。
过没几天一维竟来毛毛的店。毛妈妈一如往常端坐在那儿,啊,钱先生,需要我叫毛毛下来吗?好。毛妈妈走上楼,特地加重了脚步。钱先生在楼下。钱先生?小钱先生?对,找你。下楼,漾出笑容,钱先生怎么来了?马上对自己专业的亲热感到羞愧。就是这人打得妳不见天日。原来一维想送伊纹生日礼物。毛毛先生这才知道伊纹的年纪。小心翼翼地问,有要什么石头吗,多大?一维挥挥手,预算无所谓。又补了一句,但是不要跟别人一样的。要简单还是复杂的?愈华丽愈好,愈梦幻愈好,你不知道,伊纹她整天都在做白日梦。
毛毛突然明白为什么觉得这人奇怪,也许世界对他太容易了,他又不像伊纹宁愿自己有罪恶感也不要轻慢别人,一维的毛病就是视一切为理所当然。马上想到伊纹说她为什么不喜欢维多利亚时期的小说,伊纹说:「古典这两个字,要当成贬意的话,在我的定义就是:视一切为理所当然。」这人真古典。毛毛翻了几张图,一维都说不够。毛毛上楼印了最近那只戒指的图下来,复印机的光横行过去的时候毛妈妈的眼光也从毛毛身上切过去。一维看一眼就说这个好,就这个吧。联络香港的金工师傅,一个键一个键按电话的时候,毛毛很幸福。没有黑色幽默或反高潮的意思,他只是婉曲地感到本属于伊纹的就一定会到伊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