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琪和怡婷都是冬天的小孩,十三,十四,十五岁的生日,都是和伊纹姊姊一起过的,因为伊纹也是冬天的小孩。升上高三,要过十八岁生日,思琪只觉得木木的,没有长大的感觉。生日当然不是一种跨过去了就保证长大的魔咒,可是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长大了,她的心事就算是喂给一个超级黑洞,黑洞也会打出一串凌乱的饱嗝。更何况黑洞就在她里面。大家都说她太白了,白得像石膏雕塑。她总是会想象一双手伸进自己的肚子,擦亮一支火柴,肚子内壁只刻着那句老师对她说的:「雕塑,是藉由破坏来创造。」
一维领伊纹上毛毛先生的店,要挑诞生礼给肚子里的宝宝。毛毛先生看着他们手牵手走进来,毛毛的脸看起来就像烧烤店门口那篮任人拿的薄荷糖。啊,钱先生钱太太,恭喜。伊纹看着毛毛的眼神像海。我好想往里面大喊,像我们最喜欢嘲笑的日本励志爱情电影那样,把手圈在嘴边,把我的名字喊进妳的海眼里。
宝宝的话,我推荐脚鍊,对宝宝安全。一维马上说,那就脚鍊吧。简单的款式就好,伊纹接着说。毛毛看见一维的手放在伊纹的大腿上。简单的话,像这样呢?几笔就画出来。就这个吧,一维看起来很开心。最近案子有点多,一个月以后可以吗?一维笑了,还有九个月给你做!毛毛笑着回答,钱先生一定很开心。那当然!钱太太也一定很开心吧?嗯。送客的时候毛毛发现伊纹穿平底鞋只到一维的胸前,而他必须抬起头才能看见一维的眼睛,必须低下头才能看见伊纹的。妳的睫毛在挠痒我的心,可是它没有格格笑,它痒得哭了。一维早已坐进驾驶座,上副驾驶座之前,伊纹大大地跟他挥挥手,他却觉得还是睫毛在挥手。回去店里,上二楼,很快地选定了克拉数,画好了一比一的设计图,修改的地方仔细地用橡皮擦擦干净,擦到那脚鍊在白纸上显得理所当然到跋扈。只要妳幸福就好了。
伊纹没有隔几天就上毛毛先生这儿。毛毛问她:钱太太很开心吧?前两天才问过同一句话,可是彼此都知道不是同一句话。嗯,开心,真的开心。那太好了。毛毛发现自己说的是真心话,他全身都睁开了眼睛,吃吃地流泪。只有眼睛没有流泪。我要来拿给我的小朋友的坠子。小朋友?啊,当然。
一双白金坠鍊,细细的鸟笼里有青鸟站在鞦韆上,鸟笼有清真寺穹顶,鸟的身体是水汪汪的搪瓷,眼睛是日出般的黄钻,鸟爪细细刻上了纹路和指甲,鸟笼的门是开着的,轻轻摇晃,鸟和鞦韆会跟着荡起来。伊纹轻轻晃着坠子,又拈着还给毛毛先生,她手指碰到他的掌心柔软地方的时候,毛毛觉得自己是高岗上被闪电劈开的树。「毛先生真的是艺术家。」「哪里,钱太太客气了。」「太谦虚这点也很艺术家。」「其实做完这个,我心里蛮骄傲的。」两个人都笑了。「心里头骄傲也非常艺术家呢。」妳笑起来真美,想把妳的笑风化了收在绒布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