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前的牟翠翠皮肤白净,是个爱笑的孩子。受访者供图
寻找
举着姐姐照片沿街问
牟翠翠失踪后,牟家人一度陷入了“盲找期”。
他们认为,牟翠翠身上只有20元钱,走不远,极有可能还在广饶县城内。牟家人将牟翠翠的证件照放大,用相框框好,在广饶县街头、广场,“逮着人就问”。
母亲刘秀英交代装有座机电话的亲戚,“一看到陌生号码就往回拨”,不能错失任何机会。
一次,刘秀英的弟弟接到了一个来自山东聊城的电话,对方什么都没说,但刘秀英坚信“应该是有消息”,便收拾行李出发去聊城。
到聊城后,刘秀英反复拨打抄下来的陌生号码,终于在一个肉食加工厂门口约见了来电者,来电者听明她的来意后十分抱歉,说自己只是骑三轮车摔伤了,想打电话向家里人求救,“拨错号了”。
刘秀英忍不住嚎啕大哭,此后,牟家人不敢轻易带她出门寻女,怕她受刺激。
时间一天天过去,牟家人的寻找范围渐渐扩大。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他们坐着中巴车找遍了菏泽、淄博、滨州、临沂等城市,“山东省的城市基本都去过”。
牟家人心里猜想,一位16岁的少女迟迟未归,很可能是被人拐卖去当儿媳妇了。从前,牟家人接到消息总是抱着照片寻找,现在变成了晚上偷偷去举报地点附近打听,怕别人把她藏起来。
2006年,牟家人接到消息,广饶县城有个女孩与一位年龄不相仿的男子一起租住,有可能是牟翠翠被胁迫了。为了不惊动对方,已经41岁的翠翠姨父牛保龄从家里拿着梯子,搭在对方院子旁的围墙上仔细辨认,发现并不是牟翠翠。
2013年冬天,牟家人还接到消息称,有人在山东临沂看见一位“长相很像牟翠翠、精神不太正常的”女子,让众人觉得“很有希望”。
那一次,姨父牛保龄带着牟家一行五六人,去临沂找了好几天,还是没找到。回家后,牛保龄越想越觉得有希望,又去了一次临沂,一直待到大年二十八才回家,依然没有结果。
年后,牛保龄没告诉大家,再次悄悄去了临沂,他告诉自己,“去完这三次,这条消息就算是断了”。
牟翠翠的艺术照。
伤痛
梦里,姐姐回来了
这原本是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儿女双全。
牟红飞对姐姐的感情极深,他一直对姐姐心存感激,也有愧疚——由于家里贫穷,初中二年级时,成绩中上游的牟翠翠主动辍学,把上学机会让给弟弟。
辍学那天夜晚,牟翠翠对15岁的牟红飞说,你安心上学吧,以后姐姐给你钱。回想到这里,牟红飞泣不成声,那时的他,还想着以后赚钱了,要加倍对姐姐好。这种亏欠,伴随了他十五年。
这十五年中,邻居们陆续建了新房,牟家依然住的是老房子,比较破败。村民称,他家的家具大多是上世纪90年代的老家具。
牟翠翠走失后,父亲变得什么话都不说,“光知道睡觉”,有些痴呆。母亲刘秀英再也没穿过新衣服。白天,她忙着干农活、带孙子,晚上总是整宿整宿地失眠。牟红飞曾偷偷看到,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母亲总是哭。
这对老夫妻对牟翠翠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小时候”,他们总梦见自己的女儿,还是读书时候的样子。
每年春节,外甥女刘蕊蕊来拜年时,刘秀英眼睛总是通红通红的。
刘蕊蕊已经结婚,育有一子一女。她有些自责,自己的出现是否会让姑姑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女儿。要是牟翠翠还在,也应该和她一样生儿育女了。
牟红飞也经常做梦,梦见姐姐回来。一次,他梦到姐姐回家,在梦里,他先对姐姐说了一句“姐,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又对梦里的自己说了一句“这一定不是真的”,接着,梦中的自己开始用手揪自己的脸,真的痛醒了。
未来
只要她还活着,家人就不放弃
2017年3月31日,网友@东营营长通过辨认视频中的商铺,用街景地图确定了拍摄视频的地址——贵州省遵义市中山路。
同一天中午十二点多,在贵州省贵阳市人民医院附近,贵州人杨凤琴看到了视频中的卖唱者。她是医务工作者,对街边失去双手双脚的乞讨者十分留心。她清楚地记得,这位卖唱者的伤残不像医院截肢出来的,伤口不平整。一般来说,为了让患者更方便地装假肢,医生一般不会留下息肉,而卖唱者右下肢“有一点支出来”。
杨凤琴觉得心疼,走上前去往零钱筒里放了十元钱,回家了。
那时她并不知道,千里之外有人正在寻找这个“疑似牟翠翠”的人。3天之后的夜晚,她看到了网上“寻人” 的新闻推送,点开一看,“这就是我前几天看过的那个人,我确定,衣服都一模一样,唱的还是同一首歌”。
凌晨一点多,杨凤琴给牟红飞留下的手机号上发了一条短信。4月4日,她和牟家人联系上,叮嘱他们快些过来找人。那天上班时,她还留意了自己每天需要经过四次的街道,有两个道路摄像头。
当天晚上,牟红飞向工厂请了五天假,月薪3200元的他准备坐飞机前往贵阳。
4月5日,杨凤琴特意跟牟红飞视频了一次,告诉对方贵阳市哪里人多密集、卖唱者时常出现,她看到眼前的男子,和那位卖唱者“脸型很像”,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看到那条新闻”。
牟翠翠和牟红飞眉眼相似。
杨凤琴不知道的是,当天,牟家人先去找了当地警方,警方态度热情,叮嘱他们,贵州那边山多,比较乱,方言和山东不一样,要注意安全。
牟红飞初中毕业后便在本地打工,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同村的兄长带他去的山西矿井。他从未坐过火车,没买过火车票。贵州山高路远,母亲的担心写在脸上,皱着眉头,一直劝他,“要不,再等等?”
刘秀英坐立不安,只记得那句“贵州那边比较乱”,她不是不想找女儿,但她更担心家里唯一的孩子牟红飞再出意外,“我已经失去一个,不能再失去了”。
最终,牟红飞没忍心走。他知道,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两个老人、两个孩子,都要他赚钱养活,自己不能有闪失。
这几天,杨凤琴告诉他,贵阳这几天基本上都看不见卖唱乞讨者了。牟红飞内心陷入极大的自责。
媒体关注后,他的电话基本没有断过,素不相识的网友们给他发来了不同的信息,说在江苏等地都发现了像姐姐的人:“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哪里都说有消息,哪里都不确定。”
牟红飞想着,哪怕视频中的人不是姐姐,只要她还活着,家人就不放弃。姨父牛保龄也说,只要有信息就找,哪怕他走不动了,就让自己的两个女儿去。
他们从来都不敢想,所谓“最坏的结果”。
被志愿者发现的那天,卖唱者唱的歌和网上流传的视频中一样,叫《等你等了那么久》。
(原标题:“哪怕你四肢已断,我们也要找到你 ”| 卖唱视频引出的寻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