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晓奇今年升大二。她从小成绩中上,体育中上,身高中上,世界对她来说是一颗只要用力跳一跳就摘得到的苹果。升高三的时候,升学学校瀰漫着联考的危机感,那很像二B铅笔的石墨混着冷便当的味道,便当不用好吃,便当只要让人有足够的体力在学校晚自习到十点就好了。高三的时候晓奇每一科都补习,跟便当里的鸡腿一样,有总比没有好。晓奇的漂亮不是那种一看就懂的漂亮,晓奇有一张不是选择题而是阅读申论题的白脸。追求者的数目也是中上,也像便当里放冷了的小菜一样不合时宜。
李国华第一次注意到晓奇,倒不是因为问问题,是他很惊奇竟然有坐在那么后面的女生能让他一眼就看到。他是阅读的专家。那女学生和她四目相接,她是坦荡的眼光,象是不能相信偌大一个课堂而老师盯着看的是她。他马上移开了嘴边的麦克风,快乐地笑出声来。下课了去问了补习班班主任那女学生的名字。班主任叫蔡良,很习惯帮补习班里的男老师们打点女学生。偶尔太寂寞了蔡良她也会跑去李国华的小公寓睡。
没有人比蔡良更了解这些上了讲台才发现自己权力之大,且战且走到人生的中年的男老师们,要荡乱起来是多荡乱,彷彿要一次把前半生所有空旷的夜晚都填满。蔡良趁晓奇一个人在柜台前等学费收据的时候,把她叫到一旁,跟她说,李国华老师要帮妳重点补课,老师说看妳的考卷觉得妳是妳们学校里资质最好的。蔡良又压扁了声音说:「但是妳不要告诉别人,别的学生听了会觉得不公平,嗯?」那是一切中上的郭晓奇人生中唯一出类拔萃的时刻。蔡良去学校接晓奇下课,直驶进李国华的台北祕密小公寓里。
一开始晓奇哭着闹自杀,后来几次就渐渐安静下来了。有时候太快结束,李国华也真的给她补课。她的脸总有一种异常认真的表情,彷彿她真的是来补课的。她的白脸从此总是显得恹恹的,从浴巾的白变成蜡烛的白。人人看见她都会说,高三真不好过啊。到最后晓奇竟然也说了:老师,如果你是真的爱我,那就算了。李国华弯下去啃她的锁骨,说:「我作梦也没想到自己五十几岁能和妳躺在这里,妳是从哪里来的?妳是从刀子般的月亮和针头般的星星那里掉下来的吗?妳以前在哪里?妳为什么这么晚到?我下辈子一定娶妳,赶不及地娶妳走,妳不要再这么晚来了好不好?妳知道吗?妳是我的。妳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有时候我想到我爱妳比爱女儿还爱,竟然都不觉得对女儿抱歉。都是妳的错,妳太美了。」这些话说到最后,晓奇竟然也会微笑了。
蔡良是一个矮小的女人,留着小男孩的短发。她最喜欢跟优秀的男学生打闹,每一届大考状元在她嘴里都烂熟到象是她的一个胞弟。她在床上用那种亲戚口气提到男学生,李国华也并不嫉妒,他只是观察着半老年纪的女人怎么用金榜上姓名的一笔一画织成遮住臀上橘皮纹路的黑纱。李国华知道,在蔡良听起来,半老就是半年轻。李国华唯一不满的是她的短头发。他只要负责教好那一群一中资优班男生,再把他们撒到她身边,小男生身上第一志愿的光环如天使光圈,而她自己就是天堂。很少女人长大这么久了还这么知足。他猜她自己也知道英文老师,物理老师,数学老师,和他,背后是连议论她都懒得。但他们无聊的时候她还总是陪他们玩,用她从男学生那里沾光来的半调子年轻。更何况,每一个被她直载进李国华的小公寓的小女学生,全都潜意识地认为女人一定维护女人,欢喜地被安全带绑在副驾驶座上。她等于是在连接学校与他的小公寓的那条大马路上先半脱了她们的衣服。没有比蔡良更尽责的班主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