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胞胎姐妹接回家，一家九口挤在两室一厅的出租屋，本就狭小的空间更加拥挤。
两个月前，有人丢了一张木质的双层床，李霞被楼下邻居喊出来看，她便将床抬回了家。床铺窄小，放在客厅，仅空出一人宽的小道。上铺堆放着卷起的铺盖，下铺铺着充满童趣的绿色小熊床单。
白天，李霞和婆婆在家照看四胞胎姐妹，安静睡觉的婴儿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小床的下铺则放着刚刚哄好的孩子。
晚上，陈小波下班回家，把上铺的铺盖卷抬下来，铺到主卧的地板上，这就是他睡觉的地方。李霞带着两个婴儿睡在主卧的床上，婆婆带着另外两个睡在次卧。客厅的小床成了抢手货，9岁的大女儿琦琦（化名）和5岁的二女儿常为之吵架。
“二女儿晚上老踢被子，爸爸不让她自己睡。”李霞说，因此，琦琦有了短暂的独属于自己的空间。
关于空间的争执每天都在发生。中午吃饭时，琦琦打开电视，边吃边看，奶奶没好气地说：“跟你说了，看电视不要离这么近。”眼下，方形的折叠桌只能放在门口，撑开便挡住了入户门，而电视就挂在门边的墙上。琦琦也不示弱，回了句：“那我去哪儿看？”
今年8月，李霞生下了四胞胎女儿，因夫妻二人已有两个女儿，孩子的抚养费成了问题。陈小波面对镜头求助，希望得到社会帮助。该事件在网络上传播，一时间引来很多争议。
4个月发生了很多事。夫妻二人多次回绝想要收养的好心人，也接受过奶粉、尿不湿和生活费的捐赠。李霞的产假快结束了，她将成为无收入的全职妈妈，而陈小波一个月五六千的工资将是9口之家的唯一收入。四胞胎回家后，无奈和幸福交织，糅在细碎的日常里。
【1】四胞胎身体健康，治疗费花了10万元
这是一个普通深漂家庭的缩影。
陈小波是江西九江人，20岁时随哥哥来到深圳打工，没技术没学历，做过流水线，开过摩的，还做过临时工，混了3年才来到现在的公司做职员。
李霞是梅州人，2009年初中毕业，就跟着表姐来深圳的手机厂打工，“那时候总以为打工多好，自己赚钱自己花。”一个月一千多的工资大部分都寄给妈妈。记忆中，工厂里总是充满欢乐，10人一间的宿舍里，一大半是老乡，有聊不完的八卦。休息日，几人相约去逛街、唱歌，偶尔上欢乐谷玩一天。
陈小波和李霞在工作中相识，并于2014年结婚，很快有了孩子。青春结束了，身边的姐妹陆续有了家庭，除了工作，李霞很少出门，“没事就在家待着，有种人走茶凉的感觉。”结婚的第5年，她生下了第二个女儿。
他们从未想过成为深圳人，缴满社保就回家是很早就达成的共识。两个孩子日渐长大，在城中村附近的私立学校读书，陈小波的母亲在家里照顾小孩，夫妻两人去工厂上班，日复一日生活。
可今年，四胞胎的降临让生活失序了。8月23日，四个三斤多的婴儿躺在保温箱里陆续被推出产房，改变了一家人的生活。
三胎是计划内的，可怀上罕见的四胞胎却是意外，“是上天给我们一个礼物，我们应该安心接下。”陈小波说。但同时，他也为治疗费发愁。因早产，四胞胎需要在保温箱内接受1个月的治疗，医生预计大约需要20万元。
陈小波跑了很多部门咨询报销和补贴的相关政策，未获得有效帮助后打电话向电视台求助。8月28日，夫妻俩出现在深圳当地媒体的镜头里。该报道迅速在网上传播并引发争议，抚育成本、重男轻女的话题成为网友讨论的焦点。
一时间，这个普通家庭登上各大平台的热搜榜，“嘴巴长在各人身上，没必要去在乎太多，因为日子还是自己过。”面对争议，陈小波说。他们不懂流量，除了短视频很少看新闻，对舆论的钝感将突如其来的关注挡在门外。
李霞没有开自媒体账号，也拒绝了直播带货的邀请，“我忙着带孩子，搞不来这些。”陈小波在陪产假结束后回到了公司。
舆论平息，生活回归平静。四胞胎在保温箱里待了20天，身体还算健康，只在出生后的第一天用了呼吸机，之后就躺在里面养体重，因未使用过多药物，只花费了10万元。陈小波回江西给她们上了户口，治疗费报销了一半，公司补贴了3万元，他只出了2万元。
9月初，李霞回到梅州，按老家的习俗，母亲每天给她炖一只米酒鸡，泡土药方洗澡。她度过了一段短暂的轻松时光。
【2】除了母亲，没人能分清四个孩子
9月13日，四胞胎出院了。“太小了，我都不敢抱。”看着刚满4斤的婴儿，李霞有点不知所措，弯腰抱起孩子时，剖宫产留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陈小波在网上找人给孩子取了名字，“琴”“童”“涵”“熙”，顺耳却也没有特别的寓意。
四胞胎长得很像，除了李霞没人能分清，“老大左耳垂是个心形，老三的脸型偏椭圆，老二和老四长得很像。但老四表情多一点。”她轻轻扒着老大的耳朵，略带自豪地展示。为了方便区分，陈小波给四个孩子买了转运珠，红绳串起来戴在她们手腕上，老大是一颗，老四有四颗。
还未出月子，李霞就忙碌起来。早上7点，孩子醒了，小脸通红五官嘬在一起，嘴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轻拍孩子的身体，不管用，她只好起身把孩子抱起来晃悠。一个哭又吵醒另一个，哄好后放在婴儿车里，李霞又抱起下一个。没过一会儿，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抱都抱不过来”。
吃奶也是个麻烦事。起初，李霞还用母乳喂，吸奶器吸出来装瓶给孩子喝。两个多月后，抱孩子时间长，腰疼得直不起来，吃了止痛药，只好放弃母乳。
奶粉冲好，李霞把孩子的头侧放着，奶瓶往嘴里一塞，孩子就自己吸。吐奶不容易发现，她在孩子的脖子下垫了张纸。
9点，孩子们陆续睡下，李霞和婆婆才能再休息一会儿，临近中午，哭闹声再次响起。很多时候，她们没时间做饭，琦琦放学回家，只能吃碗水煮面。晚上7点，两个女儿放学，哭声、笑声和哄睡声充斥家里的每个角落。
客厅的小桌上摆着奶粉桶、四个奶瓶，还有琦琦的作业本，“她不爱回家，就爱在外面玩，作业要写到很晚。”李霞说。
四个孩子把两个女人困在家里。除了陪她们体检，四个月里，李霞只出过两次远门。第一次，是给孩子办医保，外出1个小时；第二次，是做产后康复，下午走了4个多小时，其间不断接到陈小波的视频电话，催她赶快回去。而婆婆只有出门买菜才能短暂离开。
“一天24小时待命，哪有时间休息，带（孩子）烦了也要带。”李霞说，但语气中并无抱怨。孩子接回家时，李霞的母亲曾提出接一个孩子去梅州，可李霞拒绝了，“很多人说多胞胎分开带，对孩子不好。”
如今，四个孩子长大了，差不多有10斤重，抱上十多分钟李霞的胳膊就会发酸。她常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拨弄着婴儿车上的玩具，眉眼间藏着笑意，她已经习惯了当妈妈。
【3】曾多次拒绝好心人收养
8月底，经媒体报道，很多人看到了这个家庭。有人打电话到医院询问能否领养，还有一对广州的夫妇专程到家中看望，希望捐助20万元并收养一个孩子，类似的请求，李霞一一回绝，“我们连亲戚朋友都没给。”
也有不少好心人提供帮助，有企业捐赠了半年的奶粉，有基金会赞助了可使用一年的尿不湿，有幼儿园捐衣服，还有好心人直接给他们转钱。
身边人也充满善意。之前，陈小波的同事过来看孩子，知道他们生活困难，并未留下吃饭，放下东西就走了，“其实饭都做好了。”李霞有些无奈。李霞的朋友从英国寄来了许多奶粉、营养品，给朋友转了些钱却被拒收。
可即使有了很多帮助，一家人在深圳的月花销也远远超过1万元，而陈小波一天工作将近12个小时，收入只有五六千元，入不敷出。
从某种意义上讲，四胞胎的到来加速了陈小波回江西老家的想法。也许等到四个孩子上学的时候，也许等到一家人在深圳撑不下去的时候。
李霞不喜欢江西。结婚十几年，她只去过一次，那时新盖的房子还没装修，只能借住在表哥家。她只记得，江西的冬天很冷，连烤火都冷，她不喜欢冷的地方。
以往，除夕是在梅州过的，可今年，“回去是个大工程。”李霞说。一家人准备在深圳过年，城中村没有年味，商店很晚才开门，晚上早早关门，外地人都回乡了，街道冷清。“我们这儿连春联都贴不下。”她看着窄窄的入户门说。
大人对过年没有憧憬，孩子却充满期待。“我想回外婆家。”琦琦说，那里有同龄的表亲一起玩耍。李霞皱着眉说，今年回不去。琦琦不信，她坚持大舅会在寒假时过来接她。
九派新闻记者 马婕盈 李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