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岁女教师张景娟资料图
教学十九年 我终于辞职了!
作者:张景娟(金小贝)
1
初秋的风,拂着我裸露的肩膀,薄薄的阳光从窗外溜进来,铺洒在我的书桌上。
我想起半年前,我就是在这张书桌上写下我的人生规划:等到明年的秋天,为自己办一场教学20周年庆典。
如今,这个计划永远不可能实施了,因为就在上周,我向校长提交了我的辞职申请书。
这份申请书,我已经写了四次。写了撕,撕了又写。
从辞职的念头第一次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时,它就像一只小兽,时不时地侵略我的思想、我的睡梦、我所有的休闲时光,逼我就范。
经历了长达半年的纠结、彷徨、迷茫、惶恐、失落,终于,我缴械投降了。
不,我终于战胜了自己。
当我把辞职信交给校长的那一刻,我长吁了一口气。
没有人知道,这封信我是瞒着我的家人写的,而我,也早就做好了被他们指责的准备。
一个38岁的女人,人生的路途已经走过大半,此刻,不正是应该享受安稳、按部就班的生活模式吗?
何况她的职业还是世俗意义上的铁饭碗,事业编制,有多少人梦寐以求,只有傻瓜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吧?
当我的辞职决定公布于众的时候,大部分的同事和朋友都是不解和惋惜的。
他们痛心疾首地劝我,不要冲动。
很多好友甚至为我出谋划策:你可以停薪留职或者办病退呀,无论如何要保住公职,不然等你老了可怎么办?
其实,我没有冲动。尽管我的决定看上去太决绝,没有给自己留一丝退路。
我与单位完全解除了劳务关系,把自己的各种保险移交到了劳动局。从此,我就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了。
就在昨天晚上,我整理我的档案,看着教学十九年来我挣的大大小小的荣誉,县课改带头人,省级骨干教师证,市级优质课一等奖二等奖证书,学生习作辅导教师证,各种活动、教学成绩模范证等,潸然泪下。
这些,都是我奋斗和努力的见证啊!
从教以来我获得的部分荣誉证书
从十九岁中师毕业,到三十八岁辞职,我的青春,我最美好的年华都献给了教育。
当年,我一脸稚气,满腹憧憬;现在,我一脸沧桑,满腹忧伤。
没有人知道,曾经的我是多么热爱教育,把所有的激情和纯真都给予了教育!
2
1999年,我从河南省南阳二师毕业,回到家乡——河南省内乡县瓦亭乡闫湾小学,做了一名乡村教师。
月工资80元,半年发一次。
上级说,本来国家已经不准备给你们这批师范生包分配了,现在给这些工资,已经是很大的恩赐了。
是啊,比比邻县那些需要交五千元上岗费的同学来说,我们县城的中师毕业生已经够幸运了。
农村孩子,大都家境贫寒,如果不是为了早点就业,谁会愿意上师范学校?
那一年,邻县的很多同学被五千块上岗费逼得抛弃了这份工作,出门打工。
而我,就怀揣着梦想和新奇,忍受着乡邻的不解和嘲讽(一个从小因为成绩好而被誉为神童的女孩,毕业居然只能挣80块的工资),承载着父母多年的供养和期待,来到了离家四五里地的一所乡村小学,做了一名乡村教师。
我一个人担了全校所有的音乐课、体育课和五年级语文课。
每个班级二十多个学生,因为这是一个中心学校,已经可以算是大校了。
我不会弹琴,每节音乐课只能全部用嗓子带唱。不会体育上的很多技能训练,只能凭想象带学生做各种游戏。
唯独喜欢上的是语文课。
我爱在课堂上给学生讲故事,讲人生,讲我从书本上看到的那些有趣的、有意义的东西。
我用简笔画给他们演示詹天佑的“人”字形线路,画出巴金笔下的鸟的天堂;我用诗歌来吟诵大瀑布的浩大和雄浑,表达老舍笔下的草原的美。
他们写作业累了,我就带他们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围成一圈,我是大姐姐,他们都是我的弟弟妹妹。
我们玩“蛤蟆跳井”,“野鸡岭上马城”、“丢沙包”······
我还怂恿一个学生到他老爹种的西瓜地里摘两个西瓜来,分成小块,全班同学一起享用。
校长要听我们这些新来教师的课。我兴冲冲地骑车十几里,跑到另一所小学,借来胶片和投影,准备上一堂拥有“现代化科技”的课。
一切准备停当,八位老教师坐在教室后面听课。
我在他们好奇的目光中拿出事先画了无数遍的胶片,打开投影,把胶片放在上面。
一束光从投影机里打射在斑斑驳驳的教室墙壁上(校舍年久失修,教室墙壁上的石灰都掉了),胶片上的图案和字迹模糊一片,完全没有事先预计的效果。
老教师在下面窃窃私语,学生也一脸茫然。我急得出一头汗,只好胡乱上完这节课。
总结会上,校长说了这样一句话:“不要以为弄一些洋玩意儿,就能上好一节课。我看一块黑板照样能上好。”
所有的教师都用余光在看我,我无地自容。
今天的我,很想问一问当年的校长:
为什么就不能给那些敢于尝试、敢于创新的教师一些鼓励?尽管他们并没有成功。
然而这些打击并不能磨灭一个年轻教师的灵魂之火。许是因为青春,许是因为对未来有梦想,许是因为渴望那半年后可以领到的工资吧。
我在教,我在等,我在盼。
我等着人生中自己挣到的第一笔巨款。我已经想好了要用这480元,给母亲买一件新衣服,给父亲买一双鞋,给爷爷买一些他能嚼动的食物。
半年后,工资没有到。一年后,工资还没有到。我问学校总务主任,他说,别急,一定会给你们的。
一年半后,工资来了,只发一个月,180元。
总务说,从今天起,你们的工资就是一个月180元了。
我问,那之前的工资呢?
会给你们补的。
好吧,就这样,继续上班。
我吃着母亲从家里给我带来的的面条,在学校的小菜园里种下莴苣、上海青。
实在没钱的时候,我就把学校的废旧报纸带到镇上去,卖三几十元,可以换来一些生活用品。
四年后,我的月工资涨到了四百多元,之前欠我们的,补发了4800元,然后又从这4800元里扣去了各种保险。
以后,就再也没有补过了。
去年,还有一起毕业的同学在商量要讨回当年欠我们的工资。我说,算了吧。有很多事情,你再较真,也是无用的。省省力气,过好现在的日子。